《弗兰肯斯坦》：一部披着科幻外衣的人性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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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百年前的《弗兰肯斯坦》，是一个狂热制造生命体的科学家。

几百年后的frankenstein——象征着一个终究毁了它的创造者的东西。

（注：《弗兰肯斯坦》1818年首版，全名：frankenstein (the modern prometheus)）

记得20世纪00年代，中学英语教材有出现过这本小说的相关内容。隐隐约约记得一个科学家生生用尸体制造了一个怪人，有点叶公好龙的意味，最后反受其害。

这是一本历史价值高过本身文学价值的小说。

1818年首版，在后来被追认为世界上首部真正的科幻小说，作者玛丽·雪莱也被追认为科幻小说之母。我想假如玛丽穿越到未来，肯定不同意这样的称誉。

对于今天的读者，这本小说情节缓慢，叙事拖沓，或者如果你是一位书商，也可以这样正面评价：情节铺垫到位，叙事从容不迫。其实只是批评的标准变了，就会得出不一样的结论。

值得一提的是，耐耐心心读完它，与其说是恐怖和科幻，莫若说是苦情与隔膜。

作为玛丽的处女作，她投射了自己的命运，照进小说，尤其是自身被边缘化的不幸，甚至我们都可以认为那个科学怪人就是玛丽现实人格的象征，从出世到尝试入世到不断被误解中伤甚至追杀，这一系列的操作本身就是一个人被边缘的表现。

在小说中怪人可以在绝望后反击人类，制造连环杀人案件，即使最后跳进冰海，也未必会真地死亡。而在玛丽的生活中，作为不那么光彩的“小三”和有妇之夫的大诗人雪莱私奔，在雪莱妻子自杀后两人终于结婚，不幸雪莱英年早逝，玛丽一人被迫靠写作供养孩子……

这样的悲喜剧演绎出来似乎比《弗兰肯斯坦》更吸睛。放到今天看，这剧情也未免狗血，可大家就是喜欢。

小说的素材大体可分为私人和社会两方面。对主人公家族的描写处处有玛丽人生的形迹反映，而对用电造人则可以看出处于两次工业革命之间的社会，对科学的一丝丝狂热与崇拜。显而易见，今天的读者会对私人生活那部分更有共鸣，我们称之为血书也不为过，人性亘古未变，人情容易煽情，这并不难于理解。加上玛丽文笔的细腻，这一部分至今仍显现出相当的文学高度，试看一段主人公母亲死亡后的文字：

母亲宁静地死去了。即使在死后她的表情也还是那么慈祥。这一无可挽救的严重灾难对失去了最亲爱者的人所产生的伤痛，对他们的灵魂所造成的空虚，以及他们脸上流露出的绝望，我就不必描述了。我开始几天的反应是：要让心灵说服自己，需要很长的时间。那位我们天天见面的人，我们自己的一部分，有可能永远离开了我们；那双深受爱戴的眼睛的明亮的光可能已经熄灭；我们耳里那么熟悉可爱的声音有可能不复存在，再也听不到了。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一痛苦的灾难被证明是无法抹去的事实，我们的痛苦才算开始。不过，谁又没有被那粗暴的手夺去过心爱之物呢？我为什么还要描述那人人都感受过，也难免会感受到的悲伤呢？尽管我们仍会悲伤，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已不是必不可少的了。我们唇上也会有微笑驻留——虽有可能被认为是亵渎，但妈妈死去了，我们还有应尽的责任，我们必须和大家一起生活下去，还要懂得：自己没有被那掠夺者带走，还算是幸运的。（孙法理 译）

不过我更喜欢另外的译本，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她平静地死去，遗容依然带着慈爱。无法挽回的憾事斩断了最亲密的羁绊，我用不着深受其苦的人心里的感觉、灵魂的空虚以及表情中的绝望。我们一向与她朝夕相伴，她仿佛我们的一部分，我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说服自己，她永远不会回来了——那双我们热爱的双眼中的光辉已经熄灭，熟悉而亲昵的声音沉默了，再也无缘听见。这是最初那段日子的感受。随着时间过去，明白了憾事确实发生，真正的哀痛才开始。……（周沛郁 译）

好吧，我们还是看看原汁原味的吧：

she died calmly, and her countenance expressed affection even in death. i need not describe the feelings of those whose dearest ties are rent by that most irreparable evil, the void that presents itself to the soul, and the despair that is exhibited on the countenance. it is so long before the mind can persuade itself that she whom we saw every day and whose very existence appeared a part of our own can have departed forever—that the brightness of a beloved eye can have been extinguished and the sound of a voice so familiar and dear to the ear can be hushed, never more to be heard. these are the reflections of the first days; but when the lapse of time proves the reality of the evil, then the actual bitterness of grief commences. yet from whom has not that rude hand rent away some dear connection? and why should i describe a sorrow which all have felt, and must feel? the time at length arrives when grief is rather an indulgence than a necessity; and the smile that plays upon the lips, although it may be deemed a sacrilege, is not banished. my mother was dead, but we had still duties which we ought to perform; we must continue our course with the rest and learn to think ourselves fortunate whilst one remains whom the spoiler has not seized. ( mary wollstonecraft shelley)

而由于时代的变迁和局限，我们今天已经很难感同身受几百年前那个工业革命后的世界了。

玛丽对于弗兰肯斯坦具体造人的过程也是极尽省略，给硬科幻迷留下无尽的质疑。

这本小说的历史地位被用来做商业营销再好不过，有一本的封面上如是写道：

在人类文学史上，《弗兰肯斯坦》是文学对科学的率先反思，它预见了科技对人的极端异化，被公认为世界上首部科幻小说。

我想玛丽看到这样的评价会万分脸红。

几百年后的我，认真看完这本小说，并没有看到大篇幅的强烈反思，所谓的异化，也不过是主人公担心一个男怪物有了女怪物，最后会杀害人类——这样的担忧如果不是杞人忧天，就是为了推动情节的发展而有此设计。

这本书彻头彻尾渲染的，不是科技的恐怖，而是人性的困境，所谓的怪物其实象征着后来在俄罗斯文学和法国文学中出现的边缘者和局外人，这样的生存荒谬似乎古已有之，群居的人类最不容的就是异人和异见，就是非主流，这一局外人的象征才是玛丽真正想表达的主题，而这一主题是通过两个人共同担当的，一是弗兰肯斯坦，一步步离群索居，失去亲友；一是科学怪人，一步步被人驱逐，受尽侮辱，二者在相同主题的统领下进行了复调式的追逐，最后由死亡宣告这一主题的悲剧性。

因此，我们也可以说，《弗兰肯斯坦》这部小说是一部披着科幻外衣的人性悲剧。它自始至终探讨的都是人性，而非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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